第十八章

柴崎的入水並未帶來任何影響。

晴什在他躍下的同時上岸，等柴崎透出水面就見晴什本人平靜地坐在一旁的草坪上，拋開她濕透的全身不談，此刻她平和的神情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那般。

見柴崎隨後從水裏爬起來，晴什微微挑眉、顯得有些驚訝，“你下來做什麽？我記得……游泳課似乎是學校必修吧？”

丫的！你以為我很想多管閑事麽？！——柴崎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柴崎被嗆到說不出話，全濕的短發貼合臉頰，襯得臉色愈發陰沈。他快步走到晴什面前，來勢洶洶地說，“你究竟想怎麽樣？借我的手把自己弄下去……”

晴什本來低著頭在處理麻煩的濕發，柴崎的影子落在她面前，立刻擡頭，“——閉眼。”

她的聲音低柔卻透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命令感，此刻那只金眸再也無法被晚霞柔和，璀璨到不可直視！而伴隨著說話，她不動聲色地將長發散開擋於胸前。

柴崎的註意力異常集中，視線也隨著晴什這個小動作下移，在見到本該順直的長發在少女身前漾起的細微波瀾時，才如夢初醒……

——該死！

柴崎猛地閉眼轉身，連思緒都是紊亂的。但方才一掃而過的畫面卻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被水浸透的薄薄衣料貼合，描繪出少女纖細優美的線條，過分纖瘦卻是這個年齡獨有的美麗。那料子又是如此地輕薄，透過遮擋的紅發若隱若現地可以窺見貼身衣服還有內裏瓷白的膚色。水珠順著臉部精致的線條一路下滑匯聚在下顎，輕顫著落下、好巧不巧地淹沒在胸口那處……

如含苞待放的花蕾，透過稍稍開合的那處，隱約可以預見綻放時的燦爛靡麗是多麽勢不可擋！但對方的神情和態度又是如此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柴崎……

“你都看到了吧，柴崎君？”晴什的聲音同時響起，用了篤定的口吻。

柴崎大腦仍在死機狀態。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他確實……看到了，一下子也想不到任何辯駁的語句，只能木訥地說，“抱、抱歉，我不是……”

說著，他頓悟地脫下自己的外套，閉著眼如赴死般隨便朝後一遞，大聲說道，“總之……你先把衣服穿上！剩下的等會再說！”

時值六月，但傍晚的天還是微涼，不過柴崎穿了外套，雖然現在濕透了難免不舒服，但總比什麽都沒有來得強。然而回答他的，卻是在安靜氛圍中凸顯出的、斷斷續續的等待接聽的手機聲。

——她要做什麽？！難道是……

強烈的不安感，讓柴崎顧不得男女有別，轉身往晴什奔去，“餵——你要幹嘛？！”

晴什已經站了起來，撥散長發置與胸前起到暫時性遮掩的作用，她側著身回頭沖柴崎輕笑得頗有深意，微歪的頭仿佛再說“不是很明顯麽”，隨後她一字一頓地說。

“——報、警、啊。”

等待已久的通話終於被接通，晴什嘴湊近話筒，視線卻一直鎖定在柴崎身上，笑容漸深，“公安局麽？嗯對……我要報警。是……”

柴崎臉色驟變！——不可以！

他不顧一切地伸手沖向晴什，在後者傳遞出任何有用信息之前，從晴什手裏奪過，將那只濕透的手機再次送回水中。且牢牢地按住晴什的雙手、制止她任何去挽救的動作。那雙黑眸深邃成泥沼般的穢色，死死地水中光亮的那一點，直到它沈沈暗去。

比起柴崎的緊張慌亂，晴什顯得很放松——柴崎看著手機，她則一直在看柴崎的側臉。

手機沈寂，柴崎按住晴什的手也不自覺放松了些，一下子就被後者輕松掙脫，覺得危機暫時結束的柴崎也沒再去抓她，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報警——？你想控告我什麽，性`騷擾麽？”他壓下心頭的不安慌亂，讓自己聲音盡可能沈穩的，“我只是不小心瞥到罷了，僅僅是那種程度的話，應該還構不成犯罪……”

“那麽，再加上這個如何？”晴什擡了擡右手，手腕上用紅紅的一圈痕跡，是方才柴崎用力過度留下的。見柴崎眼間劃過異色，晴什面帶笑容、溫聲細語地說著恐嚇的話。

“柴崎君畏懼的證明——既然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那為什麽要在我打電話報警的時候沖過來把我的手機搶走，還一直禁錮著我不讓我行動呢？”

“那是因為……”柴崎話到一半就偃旗息鼓了。

現在回想起來，就連自己都覺得奇怪。但剛剛在接到晴什遙遙一笑的瞬間，在那只璀璨金眸的註視下，居然會恐懼戰栗地全身血脈就要倒流般，然後……身體就無意識地做出了之後的動作。

宛若他不過是一只無生命氣息的傀儡，而身上每個關節的線都掌握在晴什手中。

這個猜測太過恐怖，柴崎不自覺想略過。他最終用力的抿了抿唇，死死咬定先前的觀念，“即便如此，僅憑這些還不能證明我對你有不當行為，而且在你落水後，我馬上也跳下來想幫助你……”

他的話被晴什笑著打斷，“落水？那不妨提一下我落水的原因——”對上柴崎的異色瞳孔溢著流轉的光華，語調是如此理所當然，“難道不是柴崎君送我下水的嗎？”

“你胡說！——”如此顛倒黑白柴崎再也無法保持冷靜，“明明就是你自己……”

“柴崎君，這種事情不是你或者我能單方面說了算的。”

晴什先是做個噤聲的動作，隨後指了指後側，示意柴崎跟她望過去，“方才監控儀不是記的很清楚的麽？沒記錯的話，這邊這臺編號23，對面是24。我想如果是這兩個角度……應該能很清楚地看到柴崎君將我推我水中的完整畫面——眼見為實，這將成為最有利的證據。”

作為帝光學生會長，晴什清楚地知道這裏每一處細微的擺設，自然也包括監控儀的位置。而這個東西又只能記錄畫面，無法傳導聲音，此刻便成了最好的工具。

聯系到落水前的一幕幕，柴崎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晴什，過分驚詫令他有些失聲，“……你是故意的。輕視嘲諷都是故意的，因為你要……激怒我。……你從開始起就在算計著……我……”

“是的。”晴什坦率點頭，“做得稍微有些過分了，不過柴崎君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呢。”

只要稍微了解一些“赤司晴什”，就能知曉她基本算是一個很柔和的人，雖然溫柔禮貌中會帶著一層說不出的疏離感，但那樣的冷嘲熱諷卻與她相差甚遠。

很遺憾，柴崎並不在“稍微了解”的那個範圍內。

甚至他最初表現出來的、隱晦的不友好，都被晴什盡收眼底，反而成了最後刺激他的工具。只要露出那麽一丁點的破綻，就會被晴什牢牢抓住、成為逆轉局勢的籌碼！

晴什完全不顧柴崎的垂頭喪氣，繼續說道，“那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不過柴崎君居然跟著一起跳起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這句話倒是點醒柴崎——對！就算表面上看起來“是我將她推下去的”，但我之後不是有針對性地做出“改悔”的舉措嗎？應該也一起被記錄下來了吧，如果全放出來……

“證據……”柴崎的聲音都嘶啞了起來，“那種東西我也有——”

“雖然並沒有幫到什麽，並且只是把自己弄得亂糟糟……我仍舊十分感謝柴崎君的行為呢。”晴什對上柴崎擡頭時如狼般驟然亮起的眼，“證據嗎？確實有，不過既是你的……也是我的。”

晴什的指尖抵在唇邊，緩緩地扯開讓人感到舒適的弧度，柴崎從頭到尾都沒有欣賞的情緒，“柴崎君雖然下來了但最終什麽都沒做，還是我依靠自己的力量上來的，對吧？”說道這裏頓了頓，她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煩惱，“那就傷腦筋了呢。”

“你又想……捏造什麽？”

晴什顯得很放松，“說不上捏造吧，只不過同一個問題，如果站在不同角度去看會收獲截然不同的結果。”

她稍微停了停，“我先前就提到游泳是學校的必修課，並不僅僅局限於帝光。所以在這種大前提下，我的落水絕對不會造成任何問題，但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跟下來的柴崎君就顯得可疑了。現在有兩種解釋方法——”她伸出兩根手指，不徐不緩地幫柴崎分析，“一種是柴崎君想到的將功補過，還有一種就是你不死心地……跟到水裏想繼續跟我做糾纏。現在……我們一人帶走一種說法——”

她扯出一個相當溫婉漂亮的笑，“猜猜看……究竟是誰會贏？”

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逼到絕境的柴崎忽然笑了，“你上面的那些都是自導自演的推論吧。我跟你不過剛剛認識，就算是剛才的棋也是我贏……我完全沒有要對你出手的理由。”

“怎麽沒有？——柴崎君似乎說過喜歡頭腦聰明的女孩子吧？”晴什繼續描繪著她所經歷的[真實]，“柴崎君向我告白被拒，之後就做出了一系列喪失理智的事情。”她揚了揚手，“指紋應該還有殘留吧——我作為受害者……真是可憐。”

晴什擁有一張得天獨厚的精致柔和的臉，而此刻她垂下眼簾、壓低聲線地故作柔弱，襯著手腕未褪的紅痕，居然真有幾分被欺負的可憐模樣。

逐漸清醒的柴崎這次卻沒有被嚇到，“又想唬弄我麽？”從鼻尖發出一聲輕嗤笑，不去看少女故作可憐的姿態，且蔑視地說，“如果我真欲對你不軌，現在你又如何心平氣和地跟我說那麽多？你還是漏算了一步，還是太過得意忘形所以就忘記了麽？都拍全了吧……監控儀。”

“嗯，我知道。”

晴什點頭輕笑，微風拂過、貼著濕衣帶來些許涼意，她卻忽然不覺，“所以我才故意挑了個視覺盲點的位置。不能如柴崎君所願……真是遺憾。”

回應她的是柴崎再度褪了顏色的臉——

“實在不好意思，但現在……似乎全部有利條件都站在我這邊，柴崎君雖然不甘，也只能——任我宰割。或者……我可以大方些將不出現在攝像頭下的這段劇情補全……”

晴什輕輕柔柔地說著，雙手不知何時垂下、正捏著裙擺的一角。帝光校服的質量很好，她又是較為柔弱的女生……可清淺的笑配上那雙異樣的瞳色又是如此不可阻擋——

“再將我的籌碼擴大一些……如何？”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被人如此威脅著玩弄，還是柴崎生平第一次。但確實如對方所說，他現在全線處在劣勢，如果現在發怒難免又再次被她算計。所以即便不甘，柴崎也只能忍耐。

漆黑的眼紅得宛若滴血，緊抿的嘴唇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刺穿，滲出靡麗的血色，他壓著聲音仿佛獵豹被扼住喉嚨的嘶吼，“你……究竟想做什麽？”

這樣的下套實在匪夷所思，就算是他的厭惡情緒被發覺，那人也不至於為了要報覆布了那麽久的局吧——這個陷阱，似乎從對方說“可以，請多指教”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那麽，理由呢？

晴什挑挑舌尖，“pawn（小兵）。”[1]

“——什麽？”

“我需要柴崎君這麽聰明的下屬，或者說是……夥伴。”明明做麽如此卑鄙的事，但此刻晴什揚起的笑容卻是無陰霾的燦爛，甚至還有細微蠱惑人心的真誠摻雜在這片暖色之中，“如果柴崎君堅持不同意也沒有關系，我只會‘如實’地……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公布於眾。”

“你——！！”柴崎被晴什的不要臉驚呆了！

“對。”那人頷首，異色的眼同時微瞇，危險已經相當明顯。

“我就是……威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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